第十九节 宿命之错 何必有我(三)_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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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宿命之错 何必有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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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五年四月,封水溶的宣传干事肖姑娘和村支部书记结婚了,全村人都来贺喜,说他们是天造地设,千里姻缘一线牵。那一天,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村里的男人喝醉了,村支书喝醉了,就连村支书六十多岁的老娘也喝了几杯酒。

  只有肖姑娘,她的脸上没有喜气,只有泪痕。

  从那天开始,肖姑娘彻底死了心,她做好了在这个不是家乡的小山村过一辈子,当一个合格农妇的所有准备。

  当年六月,她怀上了村支书的孩子,肖姑娘的脸上也终于开始有了笑容。

  当一个人开始试着忘记过去,并且接受自己新的生活时,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与祝福。

  可叹的是,上天的祝福实在是太短暂,残酷的折磨却接踵而来。

  公元一九七八年,执掌大局的邓小平说:国家花了三百个亿,买了三个不满意。知青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也不满意。

  于是,是年十月,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决定停止上山下乡运动,并着手妥善安置知青的回城和就业问题。

  一夜之间,全国各地,万千知识青年,纷纷开始陆续返城,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的肖姑娘,本已冷若死灰的心再次燃烧了起来。

  甘甜的白沙井水,枫叶红遍的岳麓山,会当击水三千里的橘子洲,火车站笔直燃烧的火炬,五一文,友谊商店,臭豆腐,火培鱼,那些以为会永远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纷至沓来,鲜活得如同是一部老式电影,在脑海里一幕又一幕的闪现。

  瞒着丈夫,肖姑娘行动了起来,她开始悄悄申办回城的各种手续。

  但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每日同眠的枕边人。

  于是,村支书和他的老娘出面了,在每一处肖姑娘去过的单位门口与领导桌前,村支书都会呈上他与肖姑娘的结婚证,然后,他的老娘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哭闹。述说着他们家是多么的不容易,他是几代贫农,又是几代单传,村支书的父亲死得早,是她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好不容易感谢党和政府,四十多岁结了婚,现在儿媳妇又生了孙子,这是她唯一的念头,如果谁让她的媳妇走了,谁就拆了她的家,就是要了她的命,那她就要死给谁看,临死前都还要儿子去北京告御状。

  当时的政治形态还太过薄弱,谁也不知道,今天的政令,明天会不会又改,而且,人毕竟也都还是有着几分同情心。

  于是,肖姑娘的诉求被一次又一次的驳回来了,理由都是:她已经在本地成了家,落了户,生了根,有了孩子。

  终于,肖姑娘的希望之光再一次被生生的摁灭,而这一次,将永远不会再燃,她彻底地沉沦在了这段漫长而黑暗的人生路上。

  这残酷的现实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已经历过无数苦难的肖姑娘背上,她被彻底压垮了。她的精神甚至都出了点问题,虽然不至于彻底混乱,但却也令她变得无比的易怒和偏激。

  她将一切的错误都归结在了那个还不懂世事的孩子身上,那个她和狗杂种一起生的孩子。

  所以,她给孩子取了个奇怪的名字。

  叫做牛错。

  在巨龙吃饭的时候,我曾经见过牛错几次。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我对他的感觉有份莫名亲切。因为,虽然他更高大帅气一点,但是他和牯牛有那么一点点像。

  单从外表来看,牛错绝对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长得又高又壮,一身铜筋铁骨,简直就像是头蛮牛,而且他虽然很少和人打架吵架,可真的发起脾气来,两只眼睛瞪得滚圆,脖子上凸起一条条蚯蚓般的青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也吓人的很。

  但,谁都不知道,其实,牛错的心,是瓷器做的,碰都碰不得,一碰就碎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牛错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错误,就是因为他的出生才让妈妈整日里以泪洗面,才让爸爸经常动手打人,才让奶奶常常呼天抢地。

  有些时候,当喝醉酒的爸爸把妈妈摁在地上暴打一顿之后,妈妈不哭不闹,盯着牛错的那种冷冰冰的眼神,除了让他害怕之外,更让他同情与自责。

  很多次,牛错都巴不得自己能够早点死掉。这样的话,也许妈妈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但是,他没有自杀的勇气,他不是怕死,他是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唯一对他和颜悦色疼爱有加的奶奶会受不了。

  所以,他只能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正这个并不是他本意的错误。

  牛错从不悄悄下河游泳,从不用弹弓打鸟,从不偷吃家里橱柜中的饭菜,从不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无论别人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马上去做。他一心想要做一个听话的小孩,做大人们普遍认为正确的事。

  他觉得,这样的话,也许妈妈就不会再嫌弃他,会爱上他。

  但不幸的是,牛错并不懂,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无论他做了多少对的事,到了结局的那刻,却依旧还是一个错。

  妈妈生病了,想吃鸡蛋,家里穷,买不起,牛错就跑到邻居家去借。邻居没在家,他就自己在鸡窝里先拿了两个,牛错原本想晚上再给邻居大婶说一声,等他长大挣了钱一定会还。结果,他忙着做鸡蛋汤,忘了这回事,当邻居找上门来询问的时候,已经喝完了汤的妈妈,却一把将他推到了邻居的面前,满脸鄙夷的大声骂他是个磨人王,说早就知道他这个夭亡鬼像他爸,从小就东偷西摸,不是好东西,天生就是个吃花生米的胚。

  爸爸每天都要喝很多很多酒,妈妈从来不管,奶奶权又劝不听,只能悄悄在牛错面前哭,说人喝多酒了会短命的。牛错很担心爸爸。虽然爸爸经常打他和妈妈,但他还是爱爸爸,他不想爸爸比他还先死。于是,他悄悄将爸爸的酒缸下面打了个小洞。结果,酒瘾上来,却发现没有酒了的爸爸,大发雷霆,把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的家里彻底砸了个稀巴烂。

  学校有一门手工课,经常要做一些小板凳小模型,牛错的成绩不好,其他的老师都不喜欢他。但是他的模型做得很好,手工老师经常在课堂上点他的名表扬,他很高兴,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表扬。于是,他爱上了做手工,上什么课都做手工。老师发现了,一批评,他就不做。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还是忍不住。最后,老师不要他读书了,说教牛都只要三个早工,教他却怎么都教不会,他比牛还蠢,不是个读书的料。

  牛错迷茫了,他虽然不聪明,村里绝大部分的人也都说他生下来就蠢,是个憨坨,是他爸爸做了一辈子坏事的报应。

  但是他还是隐隐约约的发现了,也许妈妈说得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真的就是一个错。

  牛错出生后一年,全国上下开始了拨乱反正的运动。

  牛错的爸爸在文革期间度过了大几年的风光日子之后,被人告发了很多问题,虽然没有坐牢,却从村支部书记的位置上被赶了下来,还连带着牛错的妈妈也一起失去了工作。

  当道的时候,嚣张跋扈,得罪了太多人,现在失势了,在村里也没几个人给他们家好脸色看。这一下,本就不学无术的牛支书彻底颓废了下去,不仅和以前一样懒,什么都不干,而且还变本加厉的酗起了酒。很快,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就被彻底败光,再次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浪荡闲汉。

  七八年之后,牛错的妈妈更是万念俱灰,整日里什么活都不干,什么事都不管,除了哭就是冷言冷语指桑骂槐地挤兑牛错两父子。

  整个家庭,全靠着牛错的奶奶在外头辛辛苦苦,收荒货捡垃圾来维持日子。

  牛错被学校开除的那一年已经十一岁了,还在读四年级。刚失学的头两年,他还能跟在奶奶后头,帮着奶奶一起收破烂补贴家用。

  但,两年之后,劳累了一辈子的奶奶终于坚持不住,在一个清晨死去了。

  奶奶走的时候,无论爸爸怎么掰,奶奶的眼睛始终都阖不上,冰凉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跪在床前的牛错,不肯松。

  牛错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场,他从来没有那么伤心过。他怎么都想不通,奶奶不是经常拜观音菩萨,说菩萨会保佑他们家平平安安吗?那为什么前一天奶奶还在和他一起走街串巷,今后,却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家里没钱,东筹西借的把奶奶草草安葬之后,小小的牛错第一次走出了家门。

  走的那天,爸爸在就着一碗光米饭喝酒,妈妈在睡觉,没有人送牛错。但是他不难过,他只知道,他要多赚钱,这个家,今后就只能靠他来养了。

  奶奶在的时候,曾经告诉牛错,过段日子了,奶奶会带着他一起去九镇,那里的荒货多,卖的钱也多,九镇的车站里面还有很长的凳子,他们祖孙俩晚上可以在那里睡觉。平时不回来,就在那里赚钱,等攒够钱了,奶奶还要供他继续上学,当博士。

  所以,按着奶奶的话,幼小的牛错,来到了十几公里之外的九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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