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弟弟呢_月光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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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是弟弟呢

  那天在市局开完会,雁椿就没再去过了。

  但他每天打开群组,几乎都能看见刑警们聊屿为。

  能在微信上随便说的当然不是案情细节,叶究当初对引进智能辅助设备不冷不热,觉得这玩意儿看着高端,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

  现在真装上了,终于尝到甜头。

  一群糙爷们儿没事就在群里交流一下使用心得,有时还艾特雁椿,问他有没空过来测试心理分析板块。

  雁椿以在忙研究中心的公益项目为由推拒了。

  他给自己画了一条警戒线,刻度分明且精细,荆寒屿就在警戒线的另一边,现在他离警戒线还很远,暂时算安全。

  荆寒屿的突然出现虽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和十年前已经不一样了,他看得见那条警戒线,只要他不越过去,他们之间就算有工作上的往来,也不会发生任何他应付不了的情况。

  所以年少时的很多痛苦只是因为还不够强大,被逼到绝境就只能发疯、逃离、永远不见。

  现在他却可以在安全区看着荆寒屿。

  这样想来,重逢似乎也不是坏事。

  但群里说荆寒屿连续三天到局里调试设备时,雁椿皱了皱眉。

  研究中心和刑事侦查学院这边也有相似的智能辅助设备,合作公司通常会派人驻扎,随时提供服务。

  但哪家公司是老板亲自上门服务的吗?

  又过了几天,雁椿看见有人艾特自己,进去一看,聊天记录里刷了好几条“荆老板”,艾特他的是蒋慧慧,让他快来和荆老板打个招呼。

  一个没见过的头像说:没事,雁老师应该很忙。

  雁椿眼角沉沉跳了几下,跳得他视线都有些扭曲了。

  他连忙点进那个头像,是一幅没什么特点的风景照,昵称十分直白,直接就是荆寒屿。

  他们把荆寒屿拉进来了!

  这群不是刑侦支队的工作群,和支队有点关系的人都可以加,但也不是什么关系都能加,家属就不行。

  雁椿打破了刑警们对顾问的偏见后,也被拉了进来。

  所以这个群拉人还是有原则的,必须是工作上被认可才行。

  雁椿差点点开荆寒屿的朋友圈,最后还是忍住了,退到群里来,聊天记录又刷了十多条。

  他凌晨才回复:刚才在忙,没看见,欢迎。

  “欢迎”后面本来还跟着一个“荆总”,但他像是觉得这个字烫手似的,发出之前又删掉了。

  这是他算计出的最佳回复时间,他一个打两份工的社畜,半夜不睡觉是常事,荆寒屿高中作息稳定,像个机器人,12点前一定睡觉,现在应该也不会睡得太晚。

  他这条发出去,荆寒屿明早才会看到,说不定已经被早上的信息淹没。

  但不管怎么说,他寒暄过了,不失礼。

  然而一分钟后,荆寒屿竟然回了:谢谢。

  不冷不热的两个字,雁椿看半天,索性丢开手机。

  夜里没怎么睡好,早上雁椿赶到研究中心时打了几个哈欠,眼眶轻微泛红。

  “昨晚干嘛去了,难得见你这么没精打采。”

  袁乐递来一杯咖啡,眼睛的位置写着两个大字:好奇。

  雁椿接过咖啡续命,撒了个谎,“看市局的材料。”

  “啧,他们也真不客气的,逮着你薅,都给薅秃了。”“……秃不了。”

  袁乐是雁椿同事,两人年纪相仿,关系不错。

  雁椿刚把咖啡喝完,就有人来通知,说活动马上开始,赶紧去会议厅。

  雁椿说最近在忙研究中心的公益项目,这没撒谎。

  现在社会上越来越关注少年儿童身心健康,中心每年都会筛选一批孩子,免费提供心理辅助。

  今年这一批都是从比较落后的地方选来的,他们目光茫然,有的受过虐待,有的自幼没有父母,有的患有自闭症……总之都是可怜人。

  如果没有公益项目,以他们的家庭,是绝不可能带他们看心理医生。

  雁椿分到四个小孩,最后一个被送进来时,他已经很疲惫了。

  但那小孩的资料就像在他血管里推了一管清醒剂,他突然亢奋起来。

  小孩叫小敢,家乡在绯叶镇,父母双亡,在姑母家生活。

  姑母并非有意苛待他,只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又有自己的两个孩子,经常顾不上他。

  长时间下来,小敢心理便出现严重问题,认为自己是个不需要存在的废物。

  一年时间里,小敢已经自杀过三次,身上还有许多自虐的伤痕。

  雁椿见过不少相似的案子,小敢这种情况,最重要的是扭转他的想法,他不是废物,他对抚养他的家庭是有作用的。

  这是一个需要长时间跟进的过程,而现在,小敢还封闭着自己。

  雁椿说:“我小时候也住在绯叶镇,你去过绯叶村吗?那里有好多杏花。”

  小敢起初一直低着头,反应非常迟钝,直到这时眼中才泛起一点光,“去,去过。”

  雁椿伸出右手,手掌对着小敢,“那我们是老乡。”

  小敢看着他的手心,犹豫地抠着手指。

  雁椿耐心地等待,脸上始终保持微笑。

  小敢终于鼓起勇气,也举起右手,轻轻在他掌心一击。

  雁椿笑道:“那你喜不喜欢杏花?”

  “喜欢。”

  “知道绯叶镇为什么叫绯叶镇吗?”

  小敢摇摇头。

  “因为杏花含苞,满村绯色。”

  雁椿发现自己的用词对小孩子有些生僻,于是在纸上画一棵杏花树,旁边写一个“绯”,“就是红色,开花之后,杏花会渐渐变白,成了粉红。”

  “那……”小敢第一次主动提问,“为什么不是绯花村?”

  “问得好。

  我小时候也总是烦恼这个问题。”

  小敢显然被吸引住了,睁大眼睛看着雁椿。

  “后来村里的阿婆说,杏花一开,大家都只看得见花,看不见叶,叶不就被忽略了吗?可是花与叶是一体的,就像血浓于水的家人,就算暂时看不见,也不该被忽略。”

  雁椿说得很慢,还停下来,让小敢消化。

  “如果叫绯花村,那叶子会不会难过呢?”

  小敢低下头,好一会儿说:“会。”“所以就叫绯叶村,有花也有叶。”

  雁椿说:“后来镇和村一个名,也叫绯叶镇。

  对了,从镇里去村子得坐车吧,谁带你去的?”

  小敢低声说:“是姑姑。”

  “除了姑姑,还有呢?”

  “还有姐姐和哥哥。”

  “春游啊,真好……”

  雁椿引导小敢回忆姑母一家待他的好,他并不是那被遗忘的叶子。

  简单的一场辅助并不能立竿见影地帮助一个小孩,但结束时,小敢心底那片漆黑已经被打破了。

  四场辅助结束,已是晚上8点。

  雁椿累得没食欲,独自回到办公室休息。

  闭上眼,理所当然的黑暗没有降临,铺陈在视网膜上的是一片粉红粉白的花海。

  绯叶村在西北高原,出村的路特别漫长,像是永远都开不到尽头。

  住在那里的人灰扑扑的,房子是土黄色,好像总也洗不掉那些沙尘。

  可奇怪的是,那里的天最蓝,云最白,水最清,春天杏花开的时候,像云彩落到了人间。

  雁椿和荆寒屿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绯叶村。

  三月,杏花漫山遍野的季节。

  荆寒屿是跟着爷爷寻访民俗工艺匠人的富家小少爷,雁椿是被拐卖到绯叶村的可怜娃,八九岁的年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雁椿被拐来绯叶村时还小,只记得以前住的地方有六七层高的房子,挨着房子的路很窄,巷子里有两个轮子的车穿来穿去,有时跑到马路边,看得见更大的车。

  妈妈带他坐上公交车去公园,挤进人群里给他买棉花糖。

  周围太吵了,一群比他大一些的小孩从他面前冲过,他被越挤越远,着急地喊妈妈,但妈妈没有听见。

  他被一双手抱起,视线被遮挡,醒来时已经不在那个公园。

  人贩子带着他在各个城镇辗转,最后将他卖到绯叶村。

  他起初害怕,但大约是适应力出众,没多久就习惯了这个贫穷村子的生活。

  直到那辆瓦亮的轿车出现在村口,他才想起以前在马路边看到的大车。

  绯叶村没有这样的车,他眼巴巴地看着车想,里面坐着的人是来接我的吗?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他不认识的人,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一位头发花白的爷爷,还有……

  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一点的男孩子。

  男孩很干净——他贫乏的语言库搜索不到其他词来形容男孩。

  整个绯叶村,包括他自己都是脏兮兮的,像罩着一块烂布。

  男孩却很明亮,这明亮大概来自男孩的眼睛和皮肤,也可能来自那没有污渍的衣服。

  雁椿的目光不由得黏在男孩身上,男孩穿的是浅粉色的衬衣,灰色格子裤,白袜子,黑靴子。

  发现被盯着,男孩看向雁椿,皱着眉,似乎很不高兴。

  雁椿冲他笑,他别过脸去,拉住身边爷爷的手,指着雁椿,不知说了什么。

  雁椿吓一跳,爷爷却微笑着点点头。当天晚上雁椿就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和男孩的打扮一模一样,男孩抓着他的手,将他推上车,说要带他回去找妈妈。

  醒来后雁椿愣了好一阵,懵懂地想,自己其实还是想回家的。

  但他不能跑,也不能告诉别人。

  阿婆说,小孩敢跑,就抓回来打死喂狗。

  雁椿每天干完农活,就满村子溜达。

  男孩跟着爷爷,他便远远跟着男孩。

  跟了几天,男孩突然转过来,冷声冷气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我,我想和你玩。”

  男孩打量他,他下意识扯了下衣角,想让自己整洁一点。

  但这衣服是大人的旧衣服改的,扯得再平整,都又黄又旧。

  “为什么?”男孩防备地问。

  雁椿想了想,“因为你好看。”

  他不是因为男孩漂亮才跟着,他有自己的计划,可他跟自己说,这也不算说谎,男孩是真的好看。

  男孩睁大了眼,光都灌进去,更亮了,像宝石。

  爷爷笑着说:“反正你也不想学,去吧,跟弟弟玩。”

  那时他们都以为雁椿年纪更小,因为他又瘦又矮,宽大的衣服将身板衬得更加单薄。

  雁椿领着不大情愿的男孩去村口看杏花,男孩应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杏花林,面色好看了些。

  雁椿心里打着算盘,“你当我哥哥吧。”

  男孩问:“你几岁?”

  雁椿挺胸抬头,“我九岁!”

  男孩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半天才吐出一句:“骗子。”

  雁椿惊讶,怎么能这样说他呢?

  “你这么小,怎么可能九岁?”

  “可我真的九岁了!”

  “你顶多六岁!”

  “那,那你几岁了?”

  “八岁。”

  “呀——”雁椿说:“那我才是哥哥,你是弟弟呢!”

  男孩脸色更臭,“你是骗子!”

  两人在杏花树下吵架,雁椿急于证明自己真的九岁了,但男孩怎么都不信。

  风吹得大了些,男孩被落了一头花瓣,雁椿指着他笑。

  男孩生气了,转身就走。

  第二天雁椿拉着阿婆去找男孩,让大人来证明自己真的九岁了。

  男孩信了,但还是很惊讶,“你怎么这么矮?”

  雁椿有点没面子,“会,会长高的呀。”“那你叫什么名字?”

  “燕子!”那时雁椿被改了名字,买他的那户姓张,他的新名字叫张燕。

  男孩说:“但你不是女孩。”

  雁椿也不喜欢这名字,只好说:“男的就不能做燕子吗?那还有公燕子呢!”

  男孩辩不过他,“哦”了声。

  “那你叫啥?”

  “荆寒屿。”

  男孩捡起颗小石头,在沙地上写。

  雁椿:“哇!”

  荆寒屿吓一跳,推了他一把,“你乱喊什么?”

  雁椿险些摔倒,“你名字比我的好听多了!”

  一直沉着脸的男孩这才弯了弯唇角。

  但雁椿下一句又把荆寒屿惹不高兴了,“我也想取你的名字!”

  荆寒屿可能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你不能看到别人名字好听,就随便换。”

  雁椿不大明白。

  他也没有随便换啊,他长到九岁,也就这一次想换名字。

  但荆寒屿不愿意,那就不换吧,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拍拍裤子,“走,我带你爬到山顶上去,那里的杏花更好看!”

  荆寒屿和爷爷在绯叶村从盛春待到夏末,手艺一样没学成,净跟着雁椿疯玩了,还学了满嘴土话。

  夏夜,高原上的星星很近,杏花早就谢了,山里飘着杏子的香甜。

  再过几天荆寒屿就要回去了,雁椿趴在他耳边,小声和他咬耳朵,“弟弟,告诉你个秘密。”

  “你羊屎疙瘩那么大一个,你才是弟弟!”

  雁椿有点严肃,不像平常那样和荆寒屿吵闹,“真的,是我的秘密,你要帮我。”

  荆寒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是被卖来的。

  我,我也不叫张燕,这才是我的名字。”

  雁椿在地上写下自己的本名,再抬头时,荆寒屿眼中全是惊讶和愤怒。

  眼看荆寒屿要叫出声,雁椿立马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害怕得发抖,“不能让爸爸知道,我会被打死喂狗的。

  弟弟,你一定要帮我!”

  几日后,荆寒屿和爷爷、爷爷的秘书一起离开,那辆瓦亮的车上装了好几箱杏子。

  很长一段时间,绯叶村都再没有外人来。

  雁椿有些伤心,荆寒屿肯定是把他给忘了。

  但这年农历春节到来之前,警笛呼啸,雁椿和另外两名被拐卖的小孩被接走,送到市局,然后各自送回父母身边。

  雁椿就这么告别了绯叶村,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再也不要见到荆寒屿,倒不是因为后来十几年的事,而是那次在寰城一中的再见,简直是场要命的大乌龙。

  即便是现在,雁椿一想到,还是会觉得脸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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