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比较宝贝_月光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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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比较宝贝

  荆寒屿拨开一缕落在雁椿脸颊上的头发,就势握着雁椿的脸仔细端详,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雁椿垂着的眼看见荆寒屿手腕上的伤痕。

  经过几天,它已经变得浅淡,但仍是与荆寒屿寻常的打扮格格不入,像一个嚣张的闯入者,以肆意妄为的态度霸占这具身体,宣誓所有权。

  雁椿的耳尖一下子变得很烫。

  上次贺竞林遇害,他当着叶究的面承认了与荆寒屿的关系,在那之前和之后,他们做过很亲密的事,但关系却没有进一步发展,游戏也只停留在浅尝辄止的阶段。

  可现在坐在荆寒屿的车里,呼吸着荆寒屿的气息,他有种强烈的冲动,今晚,就是今晚,他们的游戏应该推进到下一张地图。

  产生这样想法的一瞬,雁椿突然觉得荆寒屿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和恶劣。

  重逢以来,一直是荆寒屿对他步步紧逼,他无处而逃,撞入那张天罗地网。

  所谓的放松游戏,也是荆寒屿占尽主导,他要么享受要么配合,荆寒屿有时会逼迫他,他痛苦而愉悦地成为荆寒屿的囚徒。

  但荆寒屿从来不提下一步。

  连他都开始按捺不住那份低劣的冲动,荆寒屿为什么无动于衷?

  因为荆寒屿在等着他,像那个守株待兔的猎人,要他自己撞上来。

  守株待兔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成语,可放在他身上,却恰如其分,只要那个人是荆寒屿,兜再多的圈子,他都会撞过去。

  雁椿心里叹了口气。

  即便想清楚了这层逻辑,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开了口:“你想吗?”

  说着,他握住荆寒屿的手腕,掌心就贴着那一圈伤痕。

  他一直盯着荆寒屿的眼睛,因此捕捉到荆寒屿蓦地挑起,又迅速压下的眉尾,还有瞳孔里稍纵即逝的讶异。

  荆寒屿用平静的表象迷惑他,将他衬托得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可他顾不上这些,缓缓将牵着的手往下方移去。

  “雁椿。”

  “你不是想把我关起来吗?”雁椿靠过去,亲吻荆寒屿的侧颈,“今晚,把我锁起来,好不好?”

  荆寒屿重新将雁椿的脸抬起,拇指摩挲雁椿的下唇。

  雁椿今天给了他一连串的意外,他无数次幻想用项圈、脚链限制雁椿的行动,但雁椿此刻的请求却让他不快。

  太像了,只有皮囊随着年岁改变,雁椿眼中的茫然和当年说着“荆哥,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时几乎一模一样。

  荆寒屿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心中搅动,雁椿记不得的事对他来说清晰得刻入血肉。

  上一次,雁椿忘了,那这一次也会忘记吗?

  时间的脚步变得很慢,扭曲回溯,落在十多年前。

  荆寒屿说不清对雁椿的感情是从哪一天起变了质,但也许打从一开始,对他而言,燕子——雁椿就是一个特别的人。

  那年父母千疮百孔的婚姻终于走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作为他们“爱情的结晶”,不管在哪一边,都讨不到好。

  爷爷将他接到身边教养,他将爷爷当做唯一的亲人。

  可爷爷要去绯叶村了,几个月后才会回来。

  年幼的他不喜欢分别,却懂事地沉默,不去阻拦爷爷。

  爷爷发现他整日闷闷不乐,将他抱起来,“寒屿和爷爷一起去好不好?”

  当然好!

  到了绯叶村,他惊讶于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矮矮的房子,灰扑扑的人。爷爷醉心民俗工艺,他说着和爷爷一起学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终和一个叫燕子的小孩混在了一起。

  燕子和他在学校认识的所有小孩都不一样,有个像女孩的名字,穿得破破烂烂,脸和手时常脏兮兮,但燕子的眼睛特别亮,像他们每天晚上一抬头就能看见的星星。

  家里可看不见这么多星星。

  燕子比他大一岁,却比他矮,是个小不点儿。

  这小不点儿经常在他身边一蹦一跳,双手往他头上晃。

  跟电视里精灵施法差不多,就是看起来有点傻。

  他看不出门道,有一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燕子说:“给你挡雨呀!”

  这西北的村子,一年到头也难得下一回雨。

  荆寒屿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疑惑地转回视线。

  燕子怕不是个傻子?

  燕子捧起双手,接了几半落下来的杏花花瓣,“它们就是雨,我帮你挡挡!”

  荆寒屿:“……”真是傻子啊?

  燕子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傻子,给荆寒屿灌输歪门邪道:“我们这里不下水啊,但花雨也是雨,我没有伞,用手给你挡。

  弟弟,你应该谢谢我。”

  荆寒屿面无表情地问:“别人为什么不挡?还有,说多少遍了,不准叫我弟弟!”

  燕子说:“别人不挡,你比较宝贝,我才给你挡的。”

  荆寒屿愣了下,“……宝贝?”

  燕子眨巴两下,“就是你啊!”

  荆寒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宝贝,父母肯定不会,爷爷是老一辈,虽然关心他,却不会用这种词汇。

  其他的亲戚、学校的老师同学更不会。

  他在这总是飘着杏花的村子,被一个比他矮小的男孩叫了宝贝。

  燕子念念有词,“宝贝就是很珍贵,应该被好好爱惜,照顾得特别好的东……的人!所以我给你打打伞!”

  荆寒屿转过身去,“哦。”

  和燕子待得久了,荆寒屿萌生出让爷爷把燕子带回家的想法。

  他和那些堂兄表姐都不亲,在学校虽然有朋友,但燕子不一样,他不想就这么和燕子告别。

  但爷爷拍了拍他的头,说这里是燕子的家,而燕子是和他一样的小孩,不是他在路边看到觉得可爱的小狗。

  小狗可以抱回家,小孩却不行,因为燕子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他们不应该因为他的任性而分开。

  荆寒屿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懂事如荆寒屿,到底还是个小孩,爷爷用小狗举例子,是让他学会尊重,他却闷头闷脑地想,燕子不是小孩就好了,燕子没有家就好了,那他就可以像小狗一样,把燕子抱回去养,他有那么多零花钱,足够给燕子买干净闪亮的衣服。

  燕子的眼睛那么亮,衣服却总是土黄土灰土蓝,太丑了。

  “弟弟,你干嘛盯着我看?”燕子蹲在地上拍纸画,这无聊的游戏,村里的小孩能玩一天。

  荆寒屿一个不留神,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怎么不是一条狗?”

  燕子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睁得斗大,纸画也不要了,跳起来就拿脑袋撞荆寒屿,“你……你侮辱人呢!”这一撞力气太大,两个小孩都滚在地上。

  荆寒屿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燕子气咻咻的,“你骂我是狗!”

  荆寒屿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如果解释,要说的话就太多了,燕子又是个总在问为什么的笨蛋,他一想要不停接受燕子的为什么就好烦。

  “那你骂回来。”

  最后,他选择诚恳道歉。

  燕子气了会儿,说他是狗弟弟,就算扯平了,不气了。

  只是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像一枚种子扎在心里,荆寒屿还是时常想,燕子如果是小狗就好了。

  分别的日子近了,荆寒屿知道了一件超乎他认知的事——燕子是被拐卖的,本名叫雁椿。

  燕子向他求救,他愤怒不已,向燕子保证,一定会帮这个忙。

  那个杏子成熟的夜晚,清亮月光下燕子——雁椿看向他的眼神,过了很多年他都记得。

  一同记住的是雁椿这个名字,明明这么好听,雁椿竟然还觊觎他的名字。

  回家后,荆寒屿将拐卖的事告诉爷爷。

  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善事,哪里见得这种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有索尚集团的助力,警方立即展开行动,不止雁椿,许多被拐卖到西北的小孩被解救,回到父母身边。

  荆寒屿暗自给自己记了一功,他救了他的小狗,不知道小狗愿不愿意到他家里来,和他一起生活?

  但爷爷的话他也记得,雁椿是有家的,他不能强迫雁椿。

  小狗不愿意住在他家的话,寒暑假可以吗?就住一个月,陪他玩,这总可以吧?

  荆寒屿记得雁椿的家在一个叫禄城的小地方,警察跟爷爷说了解救情况,他知道雁椿现在已经和家人团圆了,于是像个小绅士一样不去打搅,耐心地等着暑假。

  到了暑假,他就去把小狗……不,把雁椿接来陪自己玩。

  然而几个月后,荆寒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世事难料。

  雁椿和家人一起搬走了,不知所踪。

  爷爷看出他的失落,问他想不想找到雁椿。

  孩子家的倔强和别扭来得猝不及防,他狠狠摇头,“不找了!”

  他觉得很伤心,这种伤心并不是像扇耳光那样直接招呼在他脸上,而是又闷又钝的难过,比在父母那里得不到关爱还难过。

  从小他就很独立,在许多人眼里这种独立等于孤僻,别人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别人,只要爷爷疼他就好。

  可在绯叶村,他发现有一个小孩需要他,将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还说他是珍贵的宝贝。

  这种强烈的联系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

  他可以满足雁椿的愿望,为雁椿做任何事,他要当小狗的英雄。

  所以当雁椿消失,再无音讯时,失落就像一记闷拳,直接捶在了他心口。

  “骗子。”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雁椿家的老房子,“谢谢都没有跟我说!没良心!”

  这成了奇异的执念,多年过去,荆寒屿从未试图寻找雁椿,却始终惦记着这个名字。

  以至于高一下学期,当雁椿在黑板上写下“雁寒屿”三个字时,他立即就认出了那是他那没良心的小狗。

  小狗不经他的许可,擅自用了他的名字,更令人生气的是,小狗还假装和他不认识。他怎么能让小狗如愿?

  戳破雁椿的谎言,只花了一顿午餐的时间。

  但长大后的雁椿身上有许多谜,变得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他没有像第一天那样紧逼,却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雁椿。

  雁椿离开禄城后搬到了桐梯镇,和母亲、弟弟一起生活,成绩在镇里很好,所以才被挖到寰城一中。

  这些是荆寒屿打听到的。

  雁椿的成绩其实相当出乎他的意料,但雁椿看上去很没有上进心,好像进了理科实验班就满足了,垫底也无所谓。

  荆寒屿对此感到不满。

  多年来的执念已经成了不可言说的心结,连他自己都吹不开上面密布的灰尘,想问雁椿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搬走,获救后为什么不联系自己,为什么不说一声谢谢,当年在绯叶村跟他跟得那么紧,带他追杏花看星星,说他是宝贝,只是拿他当引来警察的工具人?

  但没一个问题能够问出口。

  真问了,不就显得他多在意?

  雁椿的不在意将他的在意衬托得万分滑稽。

  越是想讨个说法,越是假装冷漠。

  可越是假装冷漠,视线就越是避不开雁椿的一举一动。

  这简直成了恶性循环。

  他想干涉雁椿,将整理的题放在雁椿面前,逼雁椿一道一道认真做。

  如果雁椿不听话,他就用他并不丰沛的耐心跟雁椿讲道理。

  雁椿进步了,他会送雁椿礼物,当做嘉奖。

  他不喜欢雁椿这副散漫、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样子。

  他清楚记得雁椿在绯叶村请求他帮忙时,眸子里有多少希望。

  那为什么现在却要选择堕落。

  没错,在16岁的荆寒屿眼里,雁椿让成绩飘在中等便意味着堕落。

  但荆寒屿又想起爷爷当年的话,燕子和你一样,是小孩,不是小狗。

  因为雁椿不是小狗,他以前没有立场带走雁椿,现在也没有立场管束雁椿,只能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沉默地看着。

  忍耐让荆寒屿变得近于暴躁,而这个年纪的少年,原本就容易精力旺盛,力气没出使。

  许青成和卓真都发现他近来打球时过于凶狠,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

  “怎么了啊寒屿?”打完球,卓真气喘吁吁地揉着肋骨,他刚才被荆寒屿给撞了,痛得抽气,“家里有事儿?”

  荆寒屿闷头喝水,剩下的往头上浇,甩了甩,“没事。”

  卓真被美满的家庭养成了个傻白甜,糖罐子里泡出来的小孩,眼睛是看不到灰暗的,没心没肺傻乐,荆寒屿说没事,他就不当回事。

  但许青成看出端倪,笑道:“想撒气的话,我那儿倒是有几个人要收拾。

  来不来?”

  荆寒屿知道许青成和校外的人有来往,架没少打,上学期他掺和过,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旁观者。

  这次却不假思索答应了。

  几场架打下来,郁结还是没能解开,体育课上,却让他发现雁椿身上有伤。

  一时间他差点没掩饰住愤怒,矜持头一次投降,他以接近强迫的方式,将雁椿带到自己的住处,丢去一口袋药。

  那次接近像一根摇曳的火柴,点燃了一根一根撂起来的沉默火堆。雁椿不是小狗。

  可他还是想管雁椿。

  周一升旗仪式,许青成的小兄弟跑来说,买分班的那个谁把实验班的人“绑”走了。

  荆寒屿眼皮当即跳了下,却还未料到是雁椿。

  许青成在实验班向来以大哥自居,自己地盘上有同学被欺负,那必须去讨个说法。

  荆寒屿也跟着去了,一看,被围在其中的居然是雁椿。

  雁椿看向他的目光有震惊又躲闪,将人救下来之后,他突然很后悔。

  爷爷说错了,雁椿就是小狗,他一没看好,小狗就四处疯跑,弄得浑身是伤,不安心念书,去夜场打架,还骗他只是打工。

  他耐着性子劝说雁椿辞掉夜场的工作,雁椿居然顶嘴:“荆少爷,你没义务养着我。”

  小时候的片段飞入脑海,荆寒屿在心底冷冷一笑。

  当然没有义务,雁椿不是小狗,所以以前不能抱回家,现在说都不能说一句。

  只能刺一句:“养你有什么用,给你一块骨头,你连尾巴都不摇一下。”

  不过在那之后,荆寒屿不再刻意远离。

  他的小狗要学坏了,他要给他戴上项圈,训练他,让他老实待在自己身边。

  雁椿在他的胁迫下不再去夜场打工,找了份日式烧肉店的工作,他们有时一起打球,他终于开始监督雁椿刷题,雁椿请他吃烤肉,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感情的变化也许是一个漫长而边界模糊的过程,他长达数年的放不下结出了一枚离经叛道的种子。

  但也可能是一瞬间的冲动,比如看见雁椿不服气地说“你没义务养我”,或者雁椿自己饿着肚子,却兢兢业业给他烤了一晚上的肉,再或者雁椿被物理难倒,讨好地求他讲解……

  无数个瞬间织成一张大网,他被雁椿捕获。

  小时候没能抱回家的小狗,长大后一定要属于他。

  他不会因为雁椿是小狗,就不尊重雁椿,他欺负雁椿时也宠着雁椿,他想他们有很长的将来,他不必那么急性子地将雁椿拴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告白的那一个,没想到雁椿却抢了先。

  只是那时发生的一切,是尚且年少的他们无法面对,也无法抗衡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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