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年少时的白月光_月光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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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年少时的白月光

  那孩子比绝大多数坐在同一个位置上的成年人更从容,刺眼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从监控里看,他的瞳孔像泡过多次的茶水,寡淡冷凉。

  他正在向对面的刑警讲述杀害一名22岁大学男生的经过,平静坦然,唯一的情绪起伏恐怕是兴奋。

  这个孩子,在为杀了个人而兴奋。

  雁椿盯着监控,眉心极浅地蹙起,若有所思。

  这间警室里除了他,还有他的助理、七八名警员,时不时响起几句忍不住的脏话,以及低沉的叹息。

  一个月前,骊海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被害人被杀死在学校久不使用的活动室,全身刷着一层白色颜料,其上以浅褐色绘出骨骼,地上洒满黄角树叶,乍看像一具枯叶中的骷髅。

  此案影响恶劣,市局立即成立专案组,却迟迟未抓获凶手——凶手很狡猾,具备反侦察意识,警方将被害人的人际关系筛了个遍,竟是没发现有作案嫌疑的人。

  再加上被害人被画成骷髅,凶手心理诡异难解,支队长叶究不得不将雁椿叫到专案组来。

  那个叫淡文的孩子就是根据雁椿的分析抓到的。

  淡文在市重点实验班就读,在班上人缘不错,被带走时没人相信他杀了人。

  他却以一种近乎炫耀的口吻承认罪行。

  这是个具有犯罪人格的高智商凶手,动机仅仅是看见被害人在奢侈品店打工,发现对方骨相完美,不成为骷髅可惜了。

  审讯还在继续,雁椿有些反胃,以研究中心那边还有事为由离开。

  涉及青少年犯罪,叶究脸上全无案件侦破的轻松,将雁椿送到楼梯边,“雁老师,这次又辛苦你了。

  这种天生犯罪者最不好查,唉,幸亏有你。”

  雁椿反胃感更加严重,翻江倒海的,肩背都不禁弯了弯,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微笑道:“协助警方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不然我挂个顾问的名头干什么。

  最辛苦的还是你们。”

  “嗐……”叶究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

  对了,年前说的侧写培训,研究中心准备得怎么样了?虽然有你在,但我们还是得给年轻警察培养下侧写意识。”

  雁椿怕再说下去自己就要当着叶究的面吐了,“准备得差不多了,看你们给商量个时间。

  叶队,我先走了啊。”

  车开出一公里,停在一座商场边,雁椿疾步走入卫生间,终于将堵在胃里的情绪吐了出来。

  这座商场定位高端,此时正是工作时间,因此几乎没什么人。

  雁椿站在洗手台摘下腕表和细边眼镜,抹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穿着深灰色条纹西装,裁剪合适,腰身劲瘦,头发往后梳成不怎么标准的背头,面颊瘦削白净,是非常斯文又有点傲气的长相。

  如果忽略那道有些茫然的目光,便堪称锋芒毕露的精英。

  雁椿盯着自己看了会儿,甩了下头。

  他并非总是这样,事实上,他难得失一回态。

  市局卫生间人太多,刑侦支队谁都认得他,他才忍了一路,跑来商场吐。

  五分钟后,他平静下来,眼神也随之沉静清明,再次洗手,将眼镜和腕表带回去。

  袁乐说他这样像个斯文败类,他并不否认。

  时间不早不晚,并非饭点,雁椿在商场里随便找了家简餐。

  这一周待在刑侦支队,压力大任务重,三餐都是随便解决,但他好打发,对市局的食堂情有独钟,如果不是刚才突然情绪上来,他还能再蹭一顿晚饭。

  叶究有次拿他开玩笑,说支队的顾问来来去去,他是唯一一个不嫌食堂难吃的,真是看不出来。

  后来他从唯一一个不嫌食堂难吃的顾问,成了唯一一个待了三年还没被气走的顾问。骊海市局能人辈出,破案都是靠自己,很少借用外部力量。

  但和许多地方一样,骊海也有一个背靠大学的犯罪研究中心,为刑侦支队提供帮助。

  但多年来派去的顾问和刑警很少对付,彼此瞧不上,派遣时间一到就麻溜拜拜。

  雁椿四年前来到骊海刑事侦查学院任教,年纪轻轻就被选入犯罪研究中心,一年后又以顾问身份去刑侦支队报到。

  他一身西装,看上去和刑警们格格不入。

  但第一次接到任务,就让大伙儿大跌眼镜——以前的顾问从不出现场,结案之后写一份报告就算了事,他不仅去了现场,连法医痕检的活儿都参一脚,刑警们风餐露宿,夜一天接着一天熬,他也跟着熬,开会时大家都靠烟吊着,一个个胡子拉碴的,他却还是精神奕奕地端坐,除了眼中有不少红血丝,整张脸看上去和来报到时一样白净,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思路清晰,直击要害,几天后就和大家一起把案子破了。

  支队和顾问的矛盾其实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雁椿这一去,马上改变了刑警们对顾问的看法。

  人专业能力在那里,吃得了苦,性格还不错,长得也好,有这么一个外挂,谁还不乐意收着?

  顾问的派遣时间只有一年,但叶究跟研究中心说了,他们就要雁椿,换谁都不行。

  研究中心那边起初还有些为难,支队到底是一线,苦得多累得多,雁椿是研究中心的人,两头都要顾,一年倒能坚持,年复一年下去怕是吃不消。

  雁椿却愿意两边跑。

  做研究的目的不正是为了高效率地破案吗?

  简餐送上来了,是牛排、蔬菜沙拉和冷面。

  雁椿刚才还想吐,现在又有了胃口,吃到半途,加了一份烤小排。

  这是高强度工作之后,给他再多食物他都能吃完。

  今天这样的情况纯属例外。

  雁椿在国外专研的便是犯罪心理,什么变态案例没接触过。

  骊海过去那些设计刁钻的案子,他也都参与其中。

  这次要说哪里特殊,大约是因为犯罪者是个高中生。

  雁椿并未与淡文面对面,少年的视线穿过监控,才与他交汇。

  但在“对视”的一刻,他仿佛感到少年看见了他,那些血腥扭曲的动机和作案过程根本不是讲给对面的刑警听,而是讲他给听。

  就像一个顽劣的小孩,在向唯一懂自己的伙伴讲述一件刚完成的“壮举”——肢解了一只蜘蛛,扯断了老鼠的尾巴,杀死了班主任的博美犬。

  尽管他别开视线,不去看监控,淡文的声音还是不可抵挡地响在他耳边,冷静得冷血。

  那一瞬间他心中猛然蹿起一个念头——这样的孩子不该活在世界上,是瘟疫,是病毒,是怪物!

  而另一个声音又道——那你为什么长大了?

  雁椿平静地吃完最后一块烤小排,正要离开,手机震了起来。

  是助理唐薛打来的。

  现在不管是搞研究还是查案,都在搞智能化数据化,年前支队和研究中心定下两个重点计划,其一就是叶究跟他提的侧写培训,其二是引进一体化智能设备。

  国内外不少科技企业正在做警用的犯罪监测软硬件,不仅能够分析具体的案子,还能对刑警心理做一定的引导。

  市局因为雁椿的关系,与研究中心关系缓和,将选择合作企业的事交给研究中心去做。

  唐薛这通电话打来,就是告诉雁椿已经初步定下三个企业,评估结果差不多,都是值得信赖的合作方。

  最后选哪一家,还是让市局决定。

  雁椿叹气。

  唐薛知道他在叹什么气,笑道:“老师,那我这就把资料发你啊。

  你给把个关!”雁椿收到压缩包,打算回去再看。

  叶究他们对引进一体化智能设备反应冷淡,可有可无,他就算让叶究选,叶究也会推给他。

  回研究中心的路上,雁椿车开得心不在焉。

  那少年凶手的事到底影响了他,他情绪不断向下沉,想起十年前的一些片段。

  “你就是凶手吧!是你杀了郁小海!”

  “真残忍,你还是人吗?你怎么下得去手?”

  “什么?雁椿不是凶手?不可能!那凶手是谁?他肯定是凶手!”

  “没有证据就等于无罪吗?没有证据只说明你们警察无能!”

  雁椿开不了几分钟就不得不深呼吸一次,将脑海中的声音压下去。

  最后干脆让音箱读唐薛发来的报告。

  “……屿为科技拥有业内顶尖的技术团队……”

  “砰——”

  一声闷响随着冲击从前方传来,雁椿瞳孔一缩,视线穿过挡风玻璃,落在前面的黑色越野车上。

  刚才他走神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眼睛看见前面的车减速,脑子却非但没有反应过来,还莫名其妙加速,这一撞才给他撞回神。

  那车是辆路虎,事故他全责,他知道自己该下车去看看,却完全不想动。

  刚才那些从许多年前翻涌来的声音让他出了一层冷汗,因为车上没有别人,他不像在市局那样控制表情。

  现在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色一定是苍白的,说不定还有些狼狈。

  他尽力调整呼吸,这时,路虎驾驶座的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衬衣与西裤的男人走了下来。

  男人朝他走来,背光,他没看清楚对方长相,只看出个头很高。

  男人敲了敲车窗,他将车窗降下去,音箱还在念报告,“这是屿为科技最新推出的重头项目……”

  “你……”男人的手似乎顿了一下,雁椿余光扫见,那手修长利落,颇有力量感。

  他难得手忙脚乱,关掉音箱,“稍等,我这就出来。”

  在后视镜里看到撞自己的那辆轿车时,荆寒屿就有了某种感觉,这种感觉催促着他走近,甚至忘了确定车牌号。

  此时这道声音证实了他的感觉。

  撞他的人是雁椿,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提前重逢了。

  更巧的是,雁椿还在听屿为科技的产品介绍。

  雁椿打开车门时,神情已经近乎无懈可击。

  但在看清男人的容貌时,这惯于揣摩人心的犯罪心理顾问竟然卡壳了。

  “荆……荆寒屿!?”

  多少年没见了来着?有十年了吧?

  离开寰城一中时,雁椿念高三,19岁,现在都快30岁了。

  19岁是他迄今为止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年。

  这些年来,关于过去的一切都在渐渐褪色模糊,被他放在曾经的错误和扭曲里。

  很多人他其实不大记得了,就算突然出现,他也想不起名字。

  但与荆寒屿对视的一瞬,他就认出来了。因为这个人,曾经是他年少时的白月光。

  他没想到自己开车多年,唯一一次撞车,竟然是把白月光的座驾给撞了。

  荆寒屿露出并不热切的吃惊,“雁椿?是你?”

  雁椿是真的惊讶,兴奋中带着点不安,以至于心绪不宁,未注意到关于这尴尬的重逢,荆寒屿和自己的反应其实截然不同。

  荆寒屿的惊讶分明是假装出来的,甚至有些从容的恶劣。

  但若雁椿像平常一样冷静,看清了这份虚假的惊讶,也只会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十年前他唯一美好纯白的念想,怎么会有恶劣、不怀好意的一面?

  “没想到是你。”

  雁椿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下平静下来,“你也在骊海?”

  荆寒屿点头,惜字如金,“去年底才来。”

  此时虽然不是车流高峰期,但马路上到底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况且雁椿并没有叙旧的打算,荆寒屿看上去也并不热络。

  两人很快拍照取证,通知保险。

  因为后续还有赔偿上的事宜需要沟通,雁椿给荆寒屿留了自己工作用的电话号码。

  荆寒屿将车开走时朝他笑了笑,“再见。”

  雁椿回以公式化的微笑,也道了声“再见”,却知即便同在一座城市,今后也没有多少再见的可能。

  但与荆寒屿重遇这件事就像一杯后劲奇大无比的酒,到了晚上,雁椿才后知后觉地上头,做了一整夜关于高中的梦,好的坏的,明亮的残忍的。

  好像他生命力的所有颜色,都在16岁到19岁那三年里爆发了。

  一周后,保险通知雁椿,说荆先生的车已经修好了。

  荆寒屿没有亲自打电话来,雁椿以为这场重逢到此为止,他们果然不会再见。

  但下午去市局和屿为科技的代表见面,就打了他的脸。

  荆寒屿是屿为的老板,而屿为是他最终选定的合作企业。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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