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小星垂佩月埋轮(三)_连枝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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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三章 小星垂佩月埋轮(三)

  这个问题很唐突。

  也不是一个臣子可以向君主所提问的。

  喜怒不形于色的羽枫瑾没有立刻回答,他显得十分震惊。

  很快,惊讶的神情在渐渐加深的眼眸里慢慢转为严肃。

  「这与你无关,你也不该问。」终于,从他紧闭的嘴唇挤出这句话,声音平静而冷淡。

  「连否认都做不到,那就是不爱了吧!」少年的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嘲讽的苦笑。

  「同样的问题问鹿宁,她一定回答得毫不犹豫。因为这么多年来,不管她处在什么环境,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叶青峰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透出一种压抑的痛苦。

  「你知道她在南诏过得多苦吗?」叶青峰咄咄逼人地冲他抬着下巴,声音苍凉:「因为她爱你,所以她始终不肯接受燕西华!哪怕是遍体鳞伤,哪怕看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陪葬,她都矢志不渝!她身为南诏的皇后,却一个人主动在冷宫中与世隔绝,只为了守护心中的爱人!在得知你早已成亲生子的那日,她所有的幻想破灭,毅然决然地选择用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到这里,叶青峰的声音颤抖了。

  他是在极力忍耐,才没有让自己失控。

  这些故事都是他一点点打听到的,鹿宁一个字都没向他抱怨过。

  一想到她曾经遭受了这么多苦难,叶青峰就觉得痛苦和悲愤。

  他的话同样刺痛了羽枫瑾,他觉得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抽搐。

  「还有,你以为她最后接受了燕西华是为了什么?」叶青峰咆哮着,眼里透着深深的悲伤。

  「为了给咱们打开城门,为了让咱们都能活着回去,她奋不顾身地选择了牺牲自己!你能想象吗?和一个弑兄、弑父的仇人在一起,她有多痛苦吗?」

  叶青峰忽然摇着头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不,你不知道!你只是觉得她失去了贞洁,就不配再得到你的爱!如此看来,你始终是个自私的人!你自己与其他女子生儿育女,却不顾她的死活!如今她为了你失去了一切,你却嫌弃她给你丢人了!」

  「放肆!这是你该对朕说的话吗?」羽枫瑾彻底被激怒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声音冷酷无比。

  瞪着他那双严厉的双眼,叶青峰终是苦涩一笑,转身绝尘而去。

  这是他唯一能为鹿宁做的事了,哪怕最后羽枫瑾要砍他的脑袋,他也不在乎。

  而他的话,终于还是在羽枫瑾的心里掀起了风浪。

  他走后,羽枫瑾望着天边淡淡的云彩,陷入了沉默,眼神里满是孤独。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彼此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曾经有多么欢喜,如今就有多么悲凉!

  即使对她依旧在乎,可彼此的情感,却也回不到当初了……

  夜幕降临,一抹高大的影子踏着沉稳的脚步,无声无息地从花园走了进来。

  琉璃灯罩中的烛火将尽,房间显得昏暗而朴实无华。

  一种平和宁静的气氛扑面而来,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蹲在门口打盹的琉璃刚要请安,却被羽枫瑾轻声制止。

  他屏退了所有人,径直向趴着桌上一动不动,好似已经沉睡的人走去。

  鹿宁抬着头,将一侧的脸枕在左臂上,右臂垂在桌子上,手中握着一个空了一半的酒壶,琥珀色的酒从杯子中溅了出来。

  多年不见,她的两道黑眉眉形精致,皮肤依旧细腻白皙,只是脸上稚嫩的粉色不知

  何时已经褪去。

  湿漉漉的双唇上还沾着酒滴,乌黑浓密的头发散了一半,发髻上没有华贵的装饰物,却有一朵雪白的山茶花。

  她的样子,激起了羽枫瑾脑海中一段鲜活的记忆。

  那段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记忆,是他步步惊心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抹光亮。

  哪怕是在登基后,每当他精神几近枯竭时,也是靠着这些记忆撑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如今,他的太阳就在眼前,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心里却感到一阵奇怪的痛楚。

  此时,桌上的人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开始起风了,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

  羽枫瑾从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这细微的触碰,却让一贯警觉的鹿宁瞬间惊醒。

  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她迅速坐起身,手中的酒壶和身上的披风,也随之滑落到地上。

  在半明半暗的气氛中,两人之间一片沉寂,只能听到鹿宁口中急促的呼吸声。

  她的眼睛透过挡在面前那缕乌黑的头发,正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一双明澈的眼睛闪着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抱歉,打扰你睡觉了。」羽枫瑾看着她,语气轻松,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要是不说点儿什么的话,他们的故事就不会有下文了。

  「罪妃鹿宁给皇上请安。」

  像是忽然意识到双方的身份,鹿宁忙不迭地从椅子上离开,半蹲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是这些年在南诏,她唯一学会的东西。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羽枫瑾微微皱了下眉,声音里带着一股悲凉。

  他伸出双手想要扶她起来,可手指刚一触到她衣服的布料。

  她就轻巧而刻意地躲开了。

  「皇上这样说,臣妾惶恐!」鹿宁低着头,优雅地拒绝了他的亲近。

  她还是像钉子那么强硬——羽枫瑾心里苦笑了下。

  「我可以在你这里坐坐吗?」他礼貌而客气地提出请求。

  「陛下请坐。」鹿宁轻轻点了点头,亲自招呼着宫女们端上茶点。

  她自己则一直站在羽枫瑾的身旁,小心地为他添茶,恭谨地听他说话。

  羽枫瑾每提问个问题,她的回答都要加上「回陛下」。

  对于羽枫瑾的关心和叮嘱,她也能及时给予一个端庄的微笑。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虚假的笑容!

  她始终很机警,一举一动都合乎举止礼仪,却时时刻刻提防着彼此之间的界限。

  应该说,没有比这个更到位的表演了——她完全扮演好了一个臣子的角色。

  看着鹿宁面色苍白,神情紧张却又努力地强作欢颜。

  有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羽枫瑾内心窜起,失去她的悲痛才在心中弥漫开来。

  他们之间说了很多话,无非都是宫中的生活习惯,还有彼此的近况。

  说了一大堆无足轻重的寒暄,羽枫瑾始终无法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抱歉,我最近没来看你……】

  这句话仿佛是横亘在他喉咙的一根刺,每当他要脱口而出时,都会堵在嗓子眼儿里吐不出来。

  他很着急也很沮丧。

  「多谢陛下挂念,我在这里一切还好。您日理万机,就不必在臣妾身上多费精神了。」或许是感到了羽枫瑾的无所适从,鹿宁微笑着用一句话结束了寒暄。

  感觉她似乎想要摆脱自己,羽枫瑾也有些坐立难安。

  他喝了一口

  茶,缓解了一下不安的情绪。

  「今日在琼花苑碰见,你怎么突然跑掉了?」放下茶盏,羽枫瑾用他一贯的那种冷静语调问道。

  「臣妾不敢惊扰陛下享受天伦的时刻,便走开了。」鹿宁温和而有礼貌地回答,脸上的微笑似乎比方才要真诚许多。

  羽枫瑾注视着她的脸,斟酌片刻,才说道:「今日你走得太过匆忙,朕没来得及为你们引荐。不过日后就是一家人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等过几天,朕就让她们来给你请安——」

  「陛下。」鹿宁鼓足勇气打断他的话,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臣妾斗胆请求您,念在家父为国捐躯的份儿上,能免于臣妾战俘的罪名,让臣妾回到家乡安度余生。」

  她平淡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悲伤,但是眼神十分严肃。

  「你要离开朕?」羽枫瑾眉头微皱,声音里带着微怒。

  「希望陛下恩准。」似乎被他的气势所压倒,鹿宁稍稍缩了缩身子。

  「朕答应过老将军会好好照顾你,也向满朝文武宣告,北渝的皇后非你莫属!天子之言、掷地有声,你想要朕出尔反尔吗?」羽枫瑾神情严厉地看着她,语气生硬冰冷、不容置疑。

  「臣妾一介蒲柳,又是亡国战俘,身份太过卑微,实在高攀不起,求陛下恩准臣妾离开这里……」鹿宁将脸转向一边,语气生硬而痛苦。

  羽枫瑾狠狠靠上座位的椅背,眼中染上一丝伤痛:「这里的一切就让你如此厌恶吗?」

  他其实很想问——自己就让她如此避之不及吗?

  可他不敢开口,他怕听到那个残酷的答案。

  鹿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她仿佛在笑着,可眼里却分明透着极度的悲苦,看了让人同情。

  「为什么不试试?」羽枫瑾苦着脸,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哀戚。

  鹿宁微微低下头,病快快似的苦笑了一下:「可是……我们已经找不到,和彼此和平相处的方式了……」

  短短一句话,却透露出无尽的凄凉。

  二人间又弥漫起尴尬的静谧,外面的风声渐大。

  许久,羽枫瑾终于从干涩的唇间发出一丝叹息,一声让人心碎的长叹。

  ——风光好——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鹿宁躺在黑暗中,数了一夜的更漏。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却又有了些许的困意。

  翻个身刚要休息,胃中又开始作妖般翻江倒海起来。

  她扶着胸口干呕了许久,直到胃里空无一物,鼻涕眼泪却流了一脸才停下。

  一阵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只能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戒掉酗酒的毛病。

  翻来覆去只睡了片刻,琉璃就前来通禀——德喜公公又带着小太监前来送东西了。

  鹿宁懒得起来谢恩,想将他们打发走。可琉璃还是好说歹说,将她从床上劝了起来。

  坐在铜镜前,任凭琉璃装扮着自己。

  鹿宁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女子,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真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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