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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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

  我捏着铁榻的手青筋暴起,“你说清楚。”

  蒋璐掏了一支电子烟,叼在嘴角吮吸,“程小姐惜命吗。活着,悲欢离合,万箭穿心,你一一品尝,黄连再难咽,比饿着舒坦。死了,屁都捞不着。”

  她越说我越糊涂,我拉开窗帘,让阳光渗入,“蒋小姐打消看戏的幸灾乐祸吧。我有得是选择,我从不依附某个男人,我的网,罩着数不清的猎物。”

  “程小姐抗衡显赫尊荣的权贵,他们为你神魂颠倒,抛妻弃子,政界,商场,烟花柳巷,你千娇百媚所向披靡,可你能赢死神吗。你防备得了算计吗?”

  她抽搐大笑,笑中带泪,像疯子,“猎物臣服你裙下,你没命享用呀。张世豪嫌恶我,沈国安凌辱我,关彦庭利用我,是,我被唾骂,我是人人诛之的卑贱蛇蝎,我能活啊。我有大把的时间,等待我的,是金钱与自由,而等待你的,是墓碑。”

  她喝醉了般,在原地踉跄晃圈,“我识破了男人的无情寡义,不再奢望不切实际的怜悯,委曲求全的日子,我一秒也不愿煎熬了。我的青春呢,我的爱恨呢?”她狰狞瞪着我,“谁赔我,谁弥补我?我自作自受吗,张世豪若一开始告诉我,他不爱我,我是物件儿,是无足轻重的玩偶,我何必堕落,深陷在谎言的泥沼里,做春秋大梦,到头空空如也,我的付出,我的情意,耗得所剩无几。我的三十年光阴,成了笑话。”

  她尖锐的笑戛然而止,瞳仁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我不甘,我不瞑目!”她指着我,“幸而我现在与你势均力敌,我是诱饵,你何尝不是棋子。关太太?你空有名衔,真正的名分,精明的关彦庭没给你。他避而不谈,却在阅兵仪式上故意闹得沸沸扬扬,你感动了?你穷其半生梦寐以求的婚姻,他许诺你了,他不介意你的肮脏历史,程霖,大名鼎鼎的东三省的交际花,头牌娼妓,参谋长夫人你当得风光快活吗?老奸巨猾的他捆绑着你,沈良州和张世豪对你爱若珍宝,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关太太,你无用了,弹尽粮绝了,他甩掉你轻而易举,你投诉无门,他只手遮天的黑龙江,你想觊觎什么呢?你本就是玩物,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

  她字字珠玑,插着我心窝子,我面不改色否认,“挑拨离间,你用错了道。”

  她脚尖踢开被穿堂风吹得合拢的门,“你自欺欺人吧。关彦庭的东风奏响了,你细细体会,他的态度是否大相径庭。”

  我不讲情面呵斥她,“旁人的事,旁人决断,你只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兴风作浪时,为你的子女积德。”

  “与程小姐共勉。”她莞尔,奸险泼辣,“丧子的滋味无法蹉跎你,孩子在我眼里也无非是攀爬的阶梯,我不疼他,但我得拴着他。程小姐听过一句箴言吗,高处不胜寒。我送你们归西,徒留我自己,我也寂寞,我也荒芜。有孩子作伴,好歹不孤独。”

  蒋璐离开后,我躺在床铺脸色惨白,死亡,她提及数次,像是十拿九稳,笃定我活不长了。

  她未卜先知吗?我不信。

  我思索了半晌,半年为期,听她的弦外之音,这桩轶闻殃及广泛,硕大磅礴,堪称惊天动地,莫非是关沈搅弄风云。

  我琢磨得头昏脑胀,招呼保姆请关彦庭来一趟医院,她三番五次联络,那端没完没了占线,占了约一个时辰,张猛接通汇报关首长刚结束会议,在视察军区陆战队演练。

  保姆支支吾吾,“关首长将程小姐送来手术,便再不露面,既然顾及恶语伤人二月寒,总要做样子堵住悠悠之口的呀。”

  张猛仍是不疾不徐的那一套,“关首长焦头烂额,司令一职空悬,他是现任东三省的陆军将领,大大小小的事务,统统他担,省委、中央在监督,别有企图拉他下水的异己比比皆是,他履步维艰。”

  保姆迟疑征询我,我夺过手机,斩钉截铁说,“我要见他。”

  呼啸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砰砰地枪击犹如炮火擂鼓,朦朦胧胧的低语声溢出,张猛在催促试探,那人异常沉默,两三分钟后张猛毕恭毕敬说,“夫人,关首长实在无暇分身。”

  我心知肚明,关彦庭吊着我的意图是什么,时机到了,我慢条斯理,他火烧眉毛,我耽搁一天,于他有利的局势凉一寸,火焰山受不住两场霜露,他在晾着我,引我开口。

  “沈国安显现颓唐之势,彦庭的下一目标是张世豪,他们的战役一触即发,我夹在中间,倒像细作了。”

  张猛客套又官方,“夫人,您多虑了。东三省人尽皆知,您和关首长是夫妻,夫妻同根一损俱损,他垮了,您能跑吗?您聪慧明理,如何也不该帮外人自掘坟墓,对吗。”

  我冷哼,“我有关系沈国安的筹码。你转述他。”我撂下这句,当即挂了电话。

  关彦庭在傍晚抵达病房,踏着回廊寂静微弱的灯火,风尘仆仆赶来,他的衣袖缀满雪白的槐花,路旁的槐树盛开了,夏末早秋,又是一年萧瑟。

  我一言不发望着他,他解开军装制服,交给门口随侍的张猛,后者关住门,屋内只点了一盏台灯,瓦数很低,时明时暗,像变幻莫测的人心。

  关彦庭临窗而坐,单膝绕脚踝,臂肘撑着沙发,似是无比疲倦,凹陷的卧蚕乌青比两天前加深了一层,现阶段是他扶摇直上的契机,作战制敌的杀伐谨慎与未雨绸缪,分毫不能错。

  我将柜子上的水杯往他那边挪了半尺,“沈国安的气数,像扎漏的皮球,已经踢不高了。沈良州按兵不动,是拿不准成败,你来势汹汹,沈国安节节败退,纵然官衔差了两级,也未必不能上演以少胜多的戏码,他窥伺着,早晚会当头一棒,打得你猝不及防。”

  关彦庭没顺坡答复我,而是不着痕迹避开,漫不经心问,“明日出院,回哪里。”

  我攥着粗糙的被单,撕扯出一缕缕干瘪的褶皱,“自然回我丈夫家。”

  他面无表情抬眸,言辞是喜悦的,眉宇是冷漠的,衬托得格外阴鸷,“关太太有这样的觉悟,我很欣慰。”

  我未拒绝戳穿我,就有余地,我松了口气,“关先生抵御十面埋伏的尔虞我诈,四面楚歌的百万雄师,你给予我一方安稳天地,我做你的温柔港湾,各取所需,夫唱妇随。”

  他摩挲着左腕佩戴的江诗丹顿,这块表是我买了送他的,他四十年唯一有关女人的礼物,我依稀记得,他凝视着我,他是欢喜的,意外的,他的眉目灿如星辰,他温热的掌心扣在我脸颊,他说,我倍加珍视,形影不离。

  关彦庭一贯不喜金银装饰,奢华昂贵更不沾,他清正廉洁的作风禁不起讹传亵渎,如今遮着庐山真面目的云雾溃散,蓦然回顾,关彦庭的种种荒谬至极,讽刺可笑。

  “韩复生招安了,他是我掌控沈国安的千里耳,沈国安大权在握,操纵省委,省委的指示牵连省厅,省厅条子是张世豪死敌,我有这一枚棋子融会贯通,不愁降服东三省。”

  关彦庭似笑非笑扫过我面庞,他不惊愕,但也诧异我的手眼通天,我笑容十分明艳,“关先生晓得,韩复生的地位与作用。”

  他不置可否,“沈国安的第一爪牙。”

  我抓起枕头,饶有兴味抱在怀里蹂躏,“他提供了我三十三页精悍属实的证据,涉及沈国安买官受贿、弑杀同僚、结党营私、借职务之便牟暴利、戕害发妻、包养情妇、总计二十一件罪状,件件罄竹难书,血泪交加,必能钉死他在法律和道德的耻辱柱,再不得翻身。”

  关彦庭后仰,他倚靠着沙发背,指尖灵巧剥开烟盒,颠出一支黄鹤楼,他没点燃,而是夹在指缝,置于鼻下嗅气味,良久,他闷笑,“很有意思。”

  我眼神示意他,“我嘱咐保姆带来了,关首长想要吗?”

  他压下打火机,绯红的火光跳跃间,他清俊的脸照映得虚无,极不真实。

  “你想给吗。”

  我言谈举止冠冕堂皇,“对我丈夫有裨益的,我身为妻子,有义务分享。只是免费的筵席,凭我对关首长的了解,你不吃。”

  他笑声愈发清晰,“不愧是关太太,短短八个月,同床共枕不足二十次,便在我体内放了一条你的蛔虫。”

  我从抽屉内取出档案袋,“关先生,失控的天枰,本是不可制衡的,你分量太轻,它的曝光不一定扭转乾坤,但你和沈国安持平,它就价值连城了。”

  关彦庭转动着无名指的婚戒,那闪烁的银光,刺目碍眼得很,“让我猜一猜,关太太和我交换什么。”

  我悄无声息举着茶杯饮水,谁也看不到我的颤栗和赌注的惊惧,他怅然若失,“我的关太太,拥有我渴望的饵料,却深情款款替另一男人求饶。放过张世豪何其简单,我宁愿你索要任何,也无关他。”

  我抻平信封的折痕,“你知道的,我只这一个条件。”

  他掸落长到弯曲烟灰儿,“关太太手中,是沈国安罪行的附件。”

  我一怔,他勾唇笑得意味深长,“原件在谁手里,关太太想过吗?”

  我脑子轰隆,扎得魂飞魄散,像世界末日,海啸从天而降,缭绕着冲塌的碎片和灰烬,目之所及,天昏地暗,断壁残垣。

  我几乎拼了全身力量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拿到了。”

  他嘬了口烟雾,喷吐在冷僻而黯淡的光柱中,“韩复生对你的确一腔热忱,可惜他比我的人脉,差了一截。”

  我一阵阵胆寒,不由自主攒着棉被包裹自己,“什么时候。”

  他指腹流连烟灰缸镌刻的花纹,“三周前。”

  韩复生是一周前交给我附件的。

  迟了何止一步。

  我有些呆滞,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又想不起该向他说什么。

  反而是许久,不曾如此专注认真的看过他。

  夜色掩盖不住,关彦庭幽邃澄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填满世俗,填满苍劲,填满不屈服的矜傲,那般神采炯炯,令人蛊惑。他的唇濡湿绯红、棱角削薄,我吻过他,勃发的咽喉,坚韧的舌,缱绻的皓齿,他口腔的烟味也馥郁,淡淡的绵软,淡淡的墨香,淡淡的恒温。

  他麦色肌肤遍布着细腻的毛孔,一簇簇茂盛的黑而粗的毛发,像一望无垠的森林。

  世间的风花雪月,男欢女爱,在他身上,是另一番模样。

  惆怅,忧郁。

  他偶尔情不自禁,恰似一团熊熊烈火。摇摆,放肆,溶蚀天地万物,沧海桑田。

  他抚摸我**膨胀克制的欲,他舔舐我皮囊蛮横啃咬的狂,同样勾魂摄魄。

  他是腐蚀性残忍的硫酸,是上瘾的罂粟。

  张世豪滚烫邪恶,关彦庭无孔不入。

  嫁他。

  卸红尘污秽,忘蚀骨纠缠。

  痴痴癫癫的岁月,我过厌了,腻了。

  我有一时片刻,这念头一闪而过。

  它毁灭在他虚伪的面具下,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动容过吗,我连他的眼神也无从分辨。

  也许他从未沦陷,从未沉浸在儿女情长的欢梦中,他抽离得这般容易。

  我嗤笑出来。

  张猛隔着一堵门,轻轻敲击,“关首长,五分钟。”

  关彦庭掐灭烟蒂,他快速揉捻鼻梁,略烦躁嗯,张猛透过狭窄的玻璃窗瞥了我一眼,“夫人,国庆阅兵在即,军区繁忙,关首长三天三夜没睡好觉了。您安心等他腾出空。”

  关彦庭站起身,他理正头顶的军帽,经过我床尾时,我叫住了他,“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动作随即一滞。

  我笑中带泪,执拗不肯垂,“你没爱过任何女人,你不知什么是爱。你爱皇权,爱贵胄的荣耀,爱呼风唤雨,爱操控输赢的快感,你爱仇敌的女人,爱征服驾驭的刺激,你和张世豪相同的起点,都因我是沈良州的情妇而萌生了掠夺的心,却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指甲嵌入棉絮,攥得骨节灼灼,我按着胸口,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炽痛横冲直撞,我努力震慑着,平复着,却发现怎么也压不住。

  关彦庭漫长的无声无息,终是没留下只言片语,便消失在幽暗的回廊。

  潺潺墨香,也一并消融。

  他不说,反而非绝情。

  他的性子,原本难吐露心弦。

  他若说不爱,干干脆脆,这份谎,他撒不出。

  他若说爱,只会换我的肆意嗤笑。

  关彦庭走后,我像一池大旱的湖潭,一丝力气也无,我视线掠过纹丝不动的纸袋,一股懊恼油然而生,我怒吼着狠狠一掷,文件洋洋洒洒,铺天盖地,仿若下了一场雨。

  他太恐怖了。

  他持有的不见天日的秘密,压根不逊色我。我有韩复生倾囊相助,沈国安这艘船除了他,土皇帝谁都防着,包括三太太齐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官员落马跳崖了对簿公堂,二奶颠倒黑白致百口莫辩的前车之鉴,沈国安再贪慕美色,也不会脑袋一热,给她们叛变的可趁之际,底细乍泄,微乎其微。区区蒋璐,我不认为她有这份本事,在男权漩涡玩得如鱼得水绘声绘色,双面间谍做出彩儿不暴露很难,关彦庭藏着的王牌究竟是什么,让他的消息抢先了我。

  他和我的不欢而散,我彻底明白,他不但不放过张世豪,他们的厮杀火拼,将前所未有的凶残。

  我云里雾里猜不透,急火攻心小腹的坠痛加重了,我摸索下床,循着医生的诊室,房间空无一人,只有桌角的茶水冒着袅袅雾气,我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踪影,我正要走出诊室,还未迈几步,一名鲁莽的小护士神色匆匆溜进来,捧着托盘和我撞个满怀,我下意识扶住她,由于侧重平衡自己,掐她肩膀的力度猛了些,硬生生的推开了两三米,她跪倒在地,托盘内的瓶瓶罐罐洒了一摊。

  其中一支针管莫名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支针管陈旧得泛黄,桶里的液体也枯涸,凝固在塑料壁上,坑坑洼洼脏兮兮的,像回收站捡的,住院楼频繁消毒,留这东西实属诡异,我盯着它,针头贴了一张字条,标签是特护病房关太太。

  竟是给我用的。

  护士惶恐回神,她大惊失色,匍匐在我脚下,把掉落的医药物品仓促揽入盘子,“关太太,是我马虎了,您原谅我毕业不久,上手还生疏。”

  我默不作声端详她,用修长的指甲梳着鬓角零乱的长发,“名字。”

  她颤栗不语,我弯腰挑起她的护士牌,梭巡她的相貌和姓名栏,“王乃。”

  她涕泗横流哀求着,“关太太您饶恕我,我再不犯了。”

  “哦?”我笑眯眯,“你犯什么了,怎不打自招呢。”

  她叩首的姿势一僵,我倏地猜忌大涨,“你哪个大夫组里的护士。”

  她结结巴巴说,“马大夫。”

  我调子不阴不阳,“我的主治医师,马凯文大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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