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我要不起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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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我要不起

  张世豪拾起枕头旁的一柄木梳,梳理着我的长发,“关彦庭升迁副国级的任命,中央做了常委大会提案,他的名誉和功勋,十拿九稳。”

  他仿佛这么久,初次触碰我的皮囊,如来之不易的稀世珍宝,又如不舍割裂的告别,缠绵,留恋,寂静。

  他眉目一贯的凌厉蛮横,摧毁得无影无踪,再不似昔日凛冽倨傲的张世豪,他温柔抱着我,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男子并无分别,有情爱之弱项,有岁月之沧桑,我自下而上感受着他的沉默,面色一寸寸灰白。

  张世豪拥住我的臂弯不断收紧,他的袖绾绷出褶皱,牢牢地箍在腕间,“跟着我,生死未卜,我的明天会怎样,我自己也无把握,我护不住你,小五。”梳子的齿刃停在发梢,他的手隐隐颤栗,同我一般在竭力克制着,“你沾了毒品和军火,违法偷渡,等着翻旧帐的人盯着你,洗清污点很难,除了关彦庭,谁也办不到。他升副常委后,会是东北三省唯一的陆兵上将。军权即政权,没有人敢揭发你。”

  他吻我的额头,冰凉的朱砂痣遗落一滴炙热,湮没在我眼角。

  “小五。我是亡命天涯的逃犯,我手上有十七条人命,十几吨白粉经我的渠道贩卖黑市,生,是我不畏死该得的,亡,也是我理所应当的结果。我这辈子不亏,但你不行。”

  他薄唇含住我雪白细弱的耳垂,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的韧度,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我的肌肤,“小五,你是我的牵挂和软肋,你留下,我没胆量赴死,也没胆量孤注一掷。可我没路了。我必须以命相搏。”

  我无助麻木的看向咫尺之遥的张世豪,“你不要我了。”

  他深沉皱眉,良久,嘶哑嗯,“我要不起。”

  他话音未落,我半点征兆皆无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焚烧着熊熊的烈焰,是我的愤怒之火,无比的重,无比凶狠,我双眼腥红,“你把我当什么了?宠物,诱饵,累赘,还是阻碍你绝境逢生的石头?高兴时,哄一声,危机时便丢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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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世豪偏着头颅,维持被打的姿势,他的脸庞了无波澜,又颓败黯淡,半晌不曾扭转回来。

  纯黑的丝绒衬衫在幽暗光束里闪烁着模糊惆怅的亮,我不相信关彦庭找他索取我,这节骨眼黑白泾渭分明,楚汉之界,万万不会逾越。

  他们也给不了彼此渴望的筹码。

  张世豪让我回去,绝不是一场你进我退暂时议和的交易。他大抵嗅到了腹背受敌弹尽粮绝的硝烟之气,关彦庭的突降,远胜过公检法的条子追剿,他肩负着提头领赏的重担,这份政绩,唯他需求。他的一举一动同时陷入了沈国安的监视和布控,后者巴不得抓住他渎职徇私的把柄,我是重磅炸弹,是搅得这盘僵局死灰复燃的火种,于关彦庭不利,于伺机扯他下马的省委班子大益。沈国安翘首以盼我折腾出不可挽回的风波来,把关彦庭顺势踩死在漩涡里。审时度势城府高明的关彦庭不会自投罗网,他若能搜寻张世豪的踪迹,直接攻占绞杀,无须像从前顾忌两方势均力敌,损兵折将的压力横亘,聪明的选择自然是主张怀柔政策而非血腥杀戮,如今势力悬殊,一个似丧家之犬,一个春风得意,更待何时呢。

  张世豪失了我,他在澳门寸步难行。

  且不说很多场合不便出面,大大降低了他的神秘,也暴露了他兵败的现状,东北的猎鹰铺天盖地飞满苍穹,瞄准俯冲,獠牙咬断他的咽喉,气绝分秒而已。

  我是他的铠甲,亦是生死关头的保命盾牌。

  我攥着他衣领,声嘶力竭质问,“我走了你呢?你告诉我,你有几成翻盘的把握。”

  他任由我撕扯,深邃的眼窝投下一片虚无的暗影,“零。”

  我动作一滞,无人能体会那样热切深刻的绝望,彻骨又仓皇。

  他一言不发抚摸我的脸,“我想让你活着。”

  我呆愣凝望他,他笑着盖住我眼皮,我顿时沉入无边无际的漆黑,“两年前,巷子那晚更早一些时候,我在金花见过你。”

  他的声调低哑冗长,他的心跳铿锵,“你和一群女人,站在回廊的尽头嬉笑,她们抽烟,你不抽,我记得烟雾很浓,我看不清你的样子,你不说话,不露声响,我带着马仔从二楼下来,晃了一眼窗台,你正好背过身。”

  我叼着他的领结,拼命压制哭声,金花赌场,那是张世豪的产业,可笑我后知后觉,走马关灯的几个月,我和他素未谋面,注定的劫难,依然逃不过。

  我的抽搐和啜泣融化在他滚烫敞开的胸膛,他说,“我不留活口,能说话的舌头,十之**生祸端。那晚偏偏认出了你,我忽然发觉,我也会下不了手。在我脑海徘徊过的女人,是沈良州的情妇,我欣喜,更犹豫,我在利用后是毁掉她,还是占据她,我破了一道缺口,意味着它会越来越大,我早预料我有控制不住的一天。阿炳一再要了结,是我剜不掉这块肉。小五,我的三十五年,遇见你白活了。”

  张世豪掌心脱离我的眼睑,我歇斯底里扑进他怀中,像荒漠无垠的戈壁滩,揪住一汪沸腾水的泉眼,我渴急了,我一边疯狂的吞噬着,一边恐惧它顷刻间消失,我做了那么多的白日梦,我只任性一次,我想有一场梦,关于他的,要么成真,要么不醒。

  我搂着他脖颈,崩溃抽泣着,“我错了,我不该贪心,我都不要了,不要珠宝,不要名分,我什么也不要,你别赶我走。”

  我从没像这一刻,明白我有多么无可救药爱着他,他贩毒,他本也是毒。

  他的毒性,缓慢而无味,我甚至不清楚,他怎样麻痹了我的理智,我的情意,把我的人生推向完全逆行的轨迹,我瞧不上的平庸,落魄,我厌弃的颠沛,不宁,我统统接受了。

  人间有八苦,是佛说。

  痴男怨女说四悲,猜不透,舍不得,输不起,放不下。

  我见识遍了背叛祖宗的女人下场,竟犯了天大的糊涂。

  我不知该痛恨谁,为什么变成这副面目,叱咤东北的张世豪,被逼得这般惨烈。

  我哭乏了,窝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十里地外的市钟敲击了三声,我骤然一个激灵,刹那苏醒,左右扫了一圈,张世豪不在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门缝外传来,有呛鼻的烟味,有摇曳的光影。

  我摸索着爬下床,赤脚走到门槛儿处,秃头捏着一支纤细的木棍,木棍系着草绳,绳子捆绑住一张字条,他递给默不作声吸烟的张世豪,“关彦庭的警卫员,交您的一封信。”

  张世豪没接,鼻孔喷出一缕青雾,秃头打开飞速浏览,“他说第二拨公安人马即将启程,要一线生机,只有他能给。”

  秃头满脸凝重,“嫂子在,到底是福是祸。百乐门和亨京赌场赚了两笔钱,嫂子出马办妥的,她是真有能耐,假如没她,军队围堵酒店那天,咱就栽了。可参谋长的夫人,东北能罢休吗?”

  张世豪扔掉烟蒂,抬脚掌撵灭,“阿炳的消息。”

  “不了解是否那边反水了,炳哥毫无音信。”

  我这才意识到,赌场一别,阿炳恍若蒸发了。

  他偷渡澳门,是我千方百计搞来的证件,他实在无处可去,澳门明摆着四张饼,还有哪张饼麻烦他亲自啃。

  “关彦庭很精,我们安插在五十名特战兵中的卧底,不一定安全。一旦卧底反水,阿炳撂在关彦庭手里了。”

  秃头大惊失色,“这么久了,也没风儿,难道炳哥露馅儿折了?”他骂骂咧咧砸墙,“关彦庭真他妈绝。这狗娘养的,他长了几个心眼?就干不赢他了?”

  张世豪揉捏着鼻梁,“他们住在驻澳军部吗。”

  “关彦庭接连和驻澳首领商谈,想把嫂子平安撤离,也分不清是演戏还是动真格的。”

  “他来真的。”张世豪斩钉截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得不到,会毁掉,他不可能让东北人尽皆知的自己名义的太太,成为拿捏在我或者沈良州手中胁迫他的筹码。即使他喜欢的女人,也不能作他前程的阻碍。”

  秃头摸出打火机,凑近下巴也给自己点了一根,他吧嗒烟嘴儿,“咱的时间,就一周。河北省公安厅的细作说,一周后省厅的特案组立案4。29追逃张禀南小组,在澳门周边挖坑设防,届时咱出不去,澳门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一清二楚,犹如瓮中别。”

  我面无表情扣着木栓,无声无息堵死了那道缝隙。

  祖宗抵达澳门,是两日后的黄昏五点二十分。

  省委供应沈国安的专机平稳降落在机场,他几乎等不及赶赴检察署,便在前来接机的澳门当地政府车内,发布了第一道指令:地毯式秘密搜捕张世豪窝藏点,切忌打草惊蛇,摸清确凿证据,一击制敌。

  同日晚,我戴着礼帽跟随张世豪踏入过江龙麾下的胜义帮老巢——擎华堂。

  擎华堂的三重门,第一重门坐北朝南,金石铸造,雄狮驻守,马仔堵着铁锁,来访不论多大的人物,一律上缴匕首枪械,过第二重门,悬框的镜子正对东方,象征旭日不落,胜义帮长盛不衰,第三重门推开,豁亮的练武大厅,三十六件锋锐武器一字陈列,倒挂墙壁,几样金属利刃还染着鲜血,浓重的熏香味在空气中浮动,硕大的八卦图镌刻在地板,橘色的黄光一照,像极了精武门。

  胜义帮凭手艺闯出一番天地,瞎子摸鱼拎一名马仔单挑,一灭五不成问题,故而过江龙在澳门四大帮兄弟们最少,却最稳,质量精帮规硬是首要因素。

  擎华堂在澳门,算顶级的风水宝地,混黑道的奉迷信,讲究运势,什么时辰出货,走哪条水路,拜哪座山头,掐着点干,半分不差,其余三大帮斗法,段位狠的十四k,直奔后院,暗杀铲除,打得敌人猝不及防,而这间三层楼不遮不掩的灰瓦房,始终静如泰山,哪一方皆不乐意破了风水遭难。

  张世豪在百只眼睛的注视下,逼近主位居高临下的过江龙。

  他斜倚着靠背,单腿踩在石阶,另一条腿盘着晃悠,左手托着水晶葡萄,一口捏一粒,干瘪的果皮儿极其嚣张啐吐在脚下,有一枚粘住了张世豪的裤腿。

  “张三爷,久仰您了。”

  流里流气的瘪三腔儿,他横眉冷目,“妈的,让三爷站着?”

  马仔立刻反应,搬了把椅子,对准张世豪的屁股,伸手擦了擦,“三爷,您坐。小的不懂事,请三爷海涵。”

  我臀部掸着椅子扶手,似坐不坐的,“龙哥,十四k阿威的红人昨儿凌晨抢了您店铺几块价值百万的名表,讨好自己马子了。这脸打的,您疼吗?”

  张世豪不露声色摩挲扳指,过江龙拿银勺儿掏耳朵,时不时吹钩子粘住的耳屎,没好气说,“劳恩小姐耳聪目明,才在澳门待了多久,够灵通。”

  “哪门子灵通呀,龙哥看得起我了。十四k欺负胜义帮,胜义帮节节败退认怂装孙子,不是澳门名流心照不宣的秘密吗?”

  过江龙面孔猛地一沉,挖耳勺在他指尖折拧,扭曲成歪斜的麻花,“道上哪位找死,背地里信口雌黄,损我脸面?”

  他踹了一脚距离最近的马仔泄气,“你他妈怎么不报告我?”

  马仔捂着大胯,支支吾吾,“十四k马仔在店铺窗户撒了泡尿。”

  我扑哧笑,特意让他听,再故作失态掩唇,正经了神色说,“龙哥,虎落平阳被犬欺,您胜义帮还没倒呢,他们给您烧纸钱了。”

  张世豪快速转动着扳指,一下接一下看得眼花缭乱,过江龙朝前躬身,压低上盘,“三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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